冰心:赴美留學與《寄小讀者》

發(fā)布時間: 2020-07-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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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形成冰心這一時期文學創(chuàng)作高峰的,還有一部重要的作品,那就是《寄小讀者》。從形式上說,這是一部帶有游記性質(zhì)的散文集,但它直接是寫給小朋友們看的,便成了一部兒童文學作品,也由此,冰心又拉開了一扇文體的大門,即兒童文學,也屬于“冰心體”之一。

  

1923年夏,冰心以優(yōu)異成績從燕京大學畢業(yè),獲文學學士學位。

  

1923年8月17日,冰心離開上海,乘船前往美國留學。

  不像散文與小詩的創(chuàng)作那么自由與隨意,《寄小讀者》則有了一些約定,即文章是寫給《晨報》《兒童世界》欄目的(《繁星》在《晨報》上發(fā)表時,連編輯也不知道應該放在哪個欄目),內(nèi)容是到美國留學的見聞與經(jīng)歷(1923年夏,冰心自燕京大學畢業(yè),隨后赴美國威爾斯利女子大學攻讀碩士學位),也就是說,這是一部寫給兒童看的留美生活的通信集。這個約定,使得冰心必須做到:要以平等的態(tài)度、易懂而生動的語言、描述到美國去和在美國留學有趣的故事和情景,同時,不能中斷,不能對小朋友失約。冰心在她的通信中基本做到了這些,而這一切,也就構成了中國兒童文學最基本的理論要素。

  小朋友,我要走到很遠的地方去。我十分的喜歡有這次的遠行,因為或者可以從旅行中多得些材料,以后的通訊里,能告訴你們些略為新奇的事情。——我去的地方,是在地球的那一邊。我有三個弟弟,最小的十三歲了。他念過地理,知道地球是圓的。他開玩笑的和我說:“姊姊,你走了,我們想你的時候,可以拿一條很長的竹竿子,從我們的院子里,直穿到對面你們的院子去,穿成一個孔穴。我們從那孔穴里,可以彼此看見。我看看你別后是否胖了,或是瘦了?!毙∨笥严脒@是可能的事情么?——我又有一個小朋友,今年四歲了。他有一天問我說:“姑姑,你去的地方,是比前門還遠么?”小朋友看是地球的那一邊遠呢?還是前門遠呢?

  

冰心著作《寄小讀者》

  從通訊一至通訊八,大都是這種語氣和這種心情,很抒情地也有些詼諧地報告她離開北平的情景,在大海上航行的瑰麗,到了美國之后的新奇等等,在通訊七中,帶著鄉(xiāng)愁寫慰冰湖,靜極美極。但就在冰心到達波士頓,在威爾斯利女子大學就讀三個月之后,她的舊病復發(fā),肺支管破裂導致吐血。這病對冰心來說,除了吐血并無異樣,但是對美國人來說,卻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,將其作為帶有傳染性質(zhì)的肺病對待,把她送到了與世隔離的青山沙穰療養(yǎng)院。這里遠離人群,住著不同國家和不同膚色的隔離病患者。這個消息對冰心的打擊非常大,“幾乎是神經(jīng)錯亂?!眲倎硇r的學習計劃全成泡影,本來就是遠離祖國和親人,鄉(xiāng)愁中更兼因病襲來的孤立,讓她非常難以接受。

  

1923年,赴美留學入校時的照片。

  然而,冰心卻必須面對這個現(xiàn)實。

  所以,接下來的通訊九就不輕松了,冰心很是哀婉很是凄楚地描寫了她在病中的情況,并且信不是寫給小朋友,而是寫給她親愛的父親,然后由她的弟弟將信拿到《晨報》上去發(fā)表了。在接受現(xiàn)實之后,在“一乘輕車,幾位師長”帶著她上了青山到了沙穰療養(yǎng)院后,在叢山的密林中,冰心的心情開始平復,她常常是一個人默默地與大自然對話,與花木草蟲對話,與雪中的奇景對話。只有山下的朋友、同學和老師來探望她時,孤寂中才泛出了同情、溫暖、關懷和愛,像顧毓秀、許地山、吳文藻等都專程上了青山,探望病中的冰心,尤其是吳文藻從新罕布什爾州達特默思學院而來,這令她非常感動(他們后來的愛情,與這次病中的探望有著極大的關系),正是在這種本來以為孤立無援的病況中,冰心感受到了世界上最真誠最寶貴的情感。在這里,她的“愛的哲學”得到了升華,從對家人的愛推及到對他人的愛、對人類的愛,從被愛推及到施愛,冰心認為,在病中怎樣得到愛,病愈后便要加倍地施愛于人。這些觀念在《寄小讀者》通訊十之后,越來越清晰,到她走出青山時,回顧這一段病中的生活,更是感慨萬千:“同情和愛,在疾病憂苦之中,原來是這般的重大而慰藉!我從來以為同情是應得的,愛是必得的,便有一種輕藐與忽視。然而此應得與必得,只限于家人骨肉之間。因為家人骨肉之愛,是無條件的,換一句話說,是以血統(tǒng)為條件的。至于朋友同學之間,同情是難得的,愛是不可必得的,幸而得到,那是施者自己人格之偉大!此次久病客居,我的友人的饋送慰問,風雪中殷勤的來訪,顯然的看出不是敷衍,不是勉強。至于泛泛一面的老夫人們,手抱著花束,和我談到病情,談到離家萬里,我還無言,她已墜淚。這是人類之所以為人類,世界之所以成世界呵!我一病何足惜?病中看到人所施于我,病后我知何以施于人。一病換得了‘施于人’之道,我一病真何足惜!”在這些感嘆之后,冰心莊肅地寫下了她的人生格言:

  愛在右,同情在左,走在生命路的兩旁,隨時撒種,隨時開花,將這一徑長途,點綴得香花彌漫,使穿枝拂葉的行人,踏著荊棘,不覺得痛苦,有淚可落,也不是悲涼。

  

1925年9月13日,中國留美學生在雪拉鳩斯合影。左7為吳文藻,左8為冰心。

  通訊十九是直接寫給小朋友的,這些人生的感悟與道理已經(jīng)是很獨特也很深奧的了,但冰心說,要告訴小朋友的,將來或不止這些。在這里,顯然與開始的幾篇通訊有了很大的變化,這個變化,不是稱謂與所寫之物之景,而是深刻的人生的感悟,也就是說,病后的寄小讀者,開始越出了原先的構想,越來越接近給大人們看的散文。這種變化,在一定意義上說,沖淡了《寄小讀者》作為兒童文學文體的完美,但是,這種界定的超越并未遠離她的小讀者,甚至有可能出現(xiàn)因一時的讀不懂,在以后的歲月在不同的年齡層繼續(xù)閱讀的現(xiàn)象,同時也可能由于它的成人化,又爭取到了許多成年的讀者。于是,就出現(xiàn)了《寄小讀者》的受眾面非常廣泛,讀者非常多,影響非常深遠的現(xiàn)象,一些幾乎與冰心同齡的人,仍稱自己是冰心的小讀者,這絕非自謙,更遑論后面一代又一代的讀者!

  1926年8月,冰心學成歸國,而她的《寄小讀者》在這年的5月,便由北新書局結集出版,成為她回到北京中剪子巷那個家時最好的禮物。而這時,通訊二十八和二十九一篇剛剛完成,一篇尚在寫作,還未來得及收入初版的《寄小讀者》之中。這本由冰心自已題寫書名、以豐子愷漫畫作封面的《寄小讀者》一經(jīng)投入市場,立即銷售一空,僅僅是到了來年的8月,便再版4次。

  從《兩個家庭》(1919年9月)到《寄小讀者》(1926年8月),前后七年的時間,冰心完成了她生命歷程中第一個創(chuàng)作的高峰,若以文字計算,倒是不多,只有五六十萬字,相當于一部長篇小說,但是它的意義和價值卻是非凡,在中國新文學史中占據(jù)著無可替代的地位。七年的時間,她為中國新文學樹起了一個里程碑,同時,也將“冰心”二字寫在了里程碑上。在冰心文學館的展覽大廳中,展出了大量的這一時期的老照片,有她在五四運動之后的一些社會活動,她在《晨報》上的首發(fā)刊,她在美國留學時的照片、在青山沙穰療養(yǎng)院與朋友們的合影等等。這些對于今人來說,都已遙遠了,但是,它卻又和今人貼得那么近,參觀者中,無論是多么著名的學者還是多么幼稚的孩童,是多么高位的官員還是多么普通的百姓,都會在這一歷史階段前駐足停留,不知道他們是被這一展框凝固的歷史所吸引,還是為至今保留了那么多的老照片和文獻資料而驚嘆,反正,冰心生平與創(chuàng)作展覽,這一時期絕對是個光彩的亮點。

作者: 王炳根
責任編輯: 張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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