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昌言》 尋記
要讀懂一個黨派,必先讀懂黨派的歷史;要讀懂黨派歷史,必先讀懂創(chuàng)建人的思想;要讀懂創(chuàng)建人的思想,必先讀懂他的作品。中國民主促進會的創(chuàng)建者之一馬敘倫先生,有大量的學術著作留世,也有大量的政論文章存世。這些政論文,大多針砭時弊,反對內戰(zhàn),呼吁民主,具有很強的革命性。查其政論文,多發(fā)表在《民主》《周報》《文萃》等報刊。2015年筆者草就《馬敘倫133篇政論文值得一讀》,其中說《周末幾個社會主義者的反戰(zhàn)論》等6篇,“發(fā)表于《昌言》1946年5期、6期”。對此,民進中央會史處的老師提出異議,認為《昌言》實際上只出了二期,不可能有5期、6期之多。由于手頭均沒有《昌言》期刊的原件或復印件,各會史文章又多語焉不詳,筆者只得“旁敲側擊”,力圖“復原”《昌言》辦刊的真實情況。
查“孔夫子舊書網”《昌言》創(chuàng)刊號拍賣記錄,主頁上介紹說,《昌言》,主編:馬敘倫。出版單位:昌言雜志社。出版日期:1946年5月4日。在拍品描述中,拍主留言:查相關資料,此刊只出到1946年6月,6月號即為終刊號,實際上只出了兩期。又查大型私立公益圖書館“雜書館”官方網站:《昌言》,出版者:昌言雜志社;出版地點:上海英士路300號;創(chuàng)刊日期:1946年5月4日。該館收藏有二冊,一冊是創(chuàng)刊號,一冊是六月號。
查《中國新聞傳播史》(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,方漢奇主編)第八章第一節(jié)“抗戰(zhàn)后新聞統(tǒng)制下的民營新聞事業(yè)”,有“馬敘倫主編的綜合性學術雜志《昌言》,1946年5月4日創(chuàng)刊后一個月即被國民黨當局勒令??敝?。查論文《民國期刊的整理與開發(fā)研究——以吉林省圖書館典藏創(chuàng)刊號為例》(《圖書館學研究》,2019年8月,作者陳楠),在其“發(fā)行時間少于3年的期刊”中,表格第38號記錄:“《昌言》,起始年1946.5.4,主編馬敘倫,期刊性質:中國民主促進會主要成員出版的刊物,提倡民主。時限:兩個月。創(chuàng)刊地點:上海?!?/p>
對此,《馬敘倫》(群言出版社,2014年10月,盧禮陽著)第357-359頁有較為詳細的介紹:1946年4月初,馬敘倫在中國科學社的一次茶話會上倡議,于五四運動紀念日出一份綜合性雜志,刊名暫定《星火》。5月4日,以馬敘倫為“編輯人”的雜志如期發(fā)行,正式刊名選用《昌言》?!恫浴吩驴瘍H僅辦了兩期就被迫告別讀者,因為申請材料送交社會局,隔了多日后,局方以私人名義致函“資方某君”(可能是曹惠群),退還申請文件,并稱“不如不出罷”,申請“不會許可”。盡管雜志社已經請了好幾位法律顧問,可資方嚇得“小了膽,縮了回去”。后來上海市政府以“未經登記”為由予以查禁。
從以上查到的資料看,《昌言》確曾只出過兩期。《馬敘倫133篇政論文值得一讀》草稿里“發(fā)表于《昌言》1946年5期、6期”實系誤記,“5期”應是指1946年5月出版的創(chuàng)刊號,“6期”當是指1946年6月出版的“六月號”。
前幾日購到復印本《昌言》共兩期,大喜過望?!恫浴返姆饷?,分上、中、下三部分。上部分居中從右至左“昌言”兩個手寫醒目大字,不知其是否出于馬敘倫之手,待考證。“昌言”右側為豎排“創(chuàng)刊號”或“六月號”,左側為豎排“馬敘倫主編”手寫體。中部分為豎排的目錄,鉛字宋體。下部分漫畫一幅,有圖有文。最下一行從右至左是一行手寫字 “昌言雜志社刊行”?!皠?chuàng)刊號”的上部分刊名和下部分漫畫用色均為暗紅色,目錄部分為黑色;“六月號”的刊名和漫畫用色為黑色,目錄部分為紅色。
刊內正文有介紹欄。從右至左依次是:綜合性學術雜志 昌言 創(chuàng)刊號(或六月號)(每冊五百元),三十五年(指民國三十五年,即1946年)五月四日出版(“六月號”為三十五年六月一日出版)。編輯人:馬敘倫。發(fā)行人:曹惠群。出版者:昌言雜志社,上海英士路三〇〇號。印刷者:中國科學公司,上海中正中路六四九號。總經售處:永祥印書館,上海福州路三八〇號,電話九二二一三。分售處:龍門聯(lián)合會局,五洲書報社,百信新書局,中國科學公司,廣益書局,生活書局,東亞書社。
《昌言》創(chuàng)刊號刊登的文章有:馬敘倫《昌言發(fā)刊詞我們這個刊物叫做“昌言”》(1-3頁),嵩友《原子炸彈創(chuàng)造宇宙》(3頁),倫(即馬敘倫)的兩篇社評:《人民的血汗》《還都以后》(4頁),胡繩《中國需要怎樣的憲法》(5-10頁),文孚《國內政治的三大問題》(10-11頁),胡今《工潮與物價》(12-14頁),硯廬《二次世界大戰(zhàn)的戰(zhàn)費》(14頁),子敬《從公審陳逆公博說起》(15-17頁),沈志遠《戰(zhàn)后世界新民主體制之瞻望(上)》(17-20頁),張若達《從伊朗到西班牙》(21-23頁),鄭振鐸《作俑篇》(23-25頁),曹梁廈《注意國家的一個重要資源》(26-29頁),曹仲淵《科學家的典范》(28-29頁),唐弢《路》(30-31頁),韓北屏《望夫謠[詩歌]》(30-31頁),鳳子《荒村夜投宿》(32-33頁)。社評《還都以后》要求政府立刻還人民“自由平等的民主”的權利;《人民的血汗》揭露南京“國民大會”會場耗資七億元之巨的真相。胡繩《中國需要怎樣的憲法》明確提出要一個“保障人民所已爭取到民主利益”“針對專制集權政治的傳統(tǒng),掃清它的余毒”“明確合于中國現(xiàn)實的需要”的憲法。文孚《國內政治的三大問題》指出,東北問題、國民政府改組問題、國民大會問題是現(xiàn)在存在的三個大問題,“國內政治氣候的惡劣,到今天已經不能再壞了”。胡今《工潮與物價》提出,上海爆發(fā)的洶涌澎湃的工潮,是“戰(zhàn)后整個中國經濟混亂、政府腐敗與民生憔悴”的反映。其他如沈志遠《戰(zhàn)后世界新民主體制之瞻望》、曹梁廈《注意國家的一個重要資源》等文章,都緊緊圍繞時局展開論述。
《昌言》六月號刊登的文章有:馬敘倫的三篇社評《威信都要顧》《一切不顧》《只顧主權》(2-3頁),宦鄉(xiāng)《一月時事述評》(3-5頁),非昔《新戰(zhàn)爭在美國》(6-10頁),《“喂,華盛頓,你別接錯了龍頭!”:[畫圖]》(10頁),沈志遠《戰(zhàn)后世界新民主體制之瞻望(下)》(11-14頁),傅彬然《當前我國的民主教育問題》(13-15頁),馬敘倫《周末幾個社會主義者的反戰(zhàn)論》(16-21頁),陳守實《中國封建社會發(fā)展法則中之寄生層》(22-26頁),秉志《人類身心后期之發(fā)展》(25-28頁),李健吾《喜劇的大無畏精神》(29頁),喬峰《無根萍》(30-31頁),郭源新《變》(31-36頁)。這期“社評”《威信都要顧?》《一切不顧》《只顧主權》三篇一個系列,馬敘倫針對東北接收問題,引述合眾社華盛頓電——美國眾議院裘德建議“暫時由聯(lián)合國托管中國東北,直至和平與秩序復時為止”——用一句話予以辛辣的嘲諷:“東北主權呀,你真是個世界絕色的美人,大家都愛上了你!”宦鄉(xiāng)《一月時事述評》,敘述風云變幻的政局,巧妙穿插評論,述、評結合,不露聲色地宣傳了中國共產黨的觀點。據盧禮陽老師介紹,類似體裁的文章,在整個解放戰(zhàn)爭時期非常流行,具有特殊的價值,《昌言》采用這樣的專稿體現(xiàn)了馬敘倫與中共方面合作的步伐邁得愈加堅實自如。馬敘倫自己還發(fā)表《周末幾個社會主義者的反戰(zhàn)論》從“戰(zhàn)”“斗”“爭”幾個字的本義說起,列舉孔丘、墨翟、孟軻、宋钘以及老聃、莊周等人的政治主張,以古喻今,傳達人民大眾反內戰(zhàn)爭民主的正義要求。散文《無根萍》的開頭談的是植物知識,中間卻穿插了大革命時代上海武裝工人在閘北的戰(zhàn)斗場面,以及在“一·二八”淞滬抗戰(zhàn)期間,閘北一名青年遭日寇慘殺的回憶,最終歸結到民眾爭取民主、制止內戰(zhàn)的強烈呼聲,同樣刻畫出反對內戰(zhàn)的主題。
抗戰(zhàn)勝利之初,國統(tǒng)區(qū)新聞界掀起了多次爭取新聞自由的“拒檢運動”浪潮,國民黨當局不得不口頭上給予人民言論、出版的自由權利,上海民主進步力量先后創(chuàng)辦了《文匯報》《周報》《民主》等報刊。但到了1946年,國民黨當局發(fā)動內戰(zhàn)決心已定,新聞統(tǒng)制進一步強化,發(fā)布控制新聞輿論、迫害進步新聞事業(yè)的“密令”,取締一切對反動統(tǒng)治不利的新聞傳播活動。在享有“中國新聞事業(yè)中心”之稱的上海,遭國民黨當局迫害和摧殘的報刊為數最多。馬敘倫主編的《昌言》,出刊兩期后即被國民黨當局勒令停刊;唐弢、柯靈主編的《周報》,鄭振鐸主編的《民主》,也分別于1946年8月24日和10月31日被勒令停刊;上海《文匯報》《新民報》和《聯(lián)合日報晚刊》三家報紙在1947年5月24日同一天被國民黨查封。
《昌言》創(chuàng)刊號有意選擇5月4日與讀者見面,是因為“五四”是“中國新生命的‘黃道吉日’”,“五四”的精神“并未消減”,并且“永遠很抖擻地存著”,“在我們心坎里活動著”(《發(fā)刊詞》語)。使用“昌言”這個刊名,也是在當時國家內憂外患的情景下,民主人士要說出“良心上要說的話”“無黨無派的老百姓要說的話”,并且“毫無顧忌”“直言不諱”“昌言無忌”。然而,《昌言》僅兩個月就夭折,恰恰反證了國民黨當局嚴密封鎖新聞出版自由的無恥。
?。ㄗ髡邽槊襁M金華市委會會史研究會主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