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振鐸主編《兒童世界》史事初探

發(fā)布時間:2024-07-15
【字體:

  1921年5月,鄭振鐸在茅盾的引薦下進入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擔任編輯。因其為人熱忱,踏實能干,很快便在編譯所中脫穎而出,受到編譯所所長高夢旦的賞識。如時隔兩個月后(1921年7月),胡適到商務印書館進行考察,高夢旦在家中設宴歡迎胡適,同時邀請鄭振鐸等一干編譯所編輯作陪。胡適在日記中曾記載:“晚間夢旦邀了一班‘新人’到他家中吃飯,與我會談。到者:楊端六、鄭振鐸、鄭貞文、錢經(jīng)宇、胡愈之、沈雁冰。李石岑因病未來。”日記中所提及的“新人”都是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年輕編輯中的佼佼者,如楊端六是英國倫敦政治經(jīng)濟學院留學生,日后成為國內(nèi)鼎鼎有名的大學教授和財經(jīng)專家;鄭貞文是日本東北帝國大學留學生,此時正任編譯所理化部主任;而錢經(jīng)宇、胡愈之、沈雁冰、李石岑也都在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工作有年,成績卓著。此后不久,鄭振鐸即受命創(chuàng)辦《兒童世界》雜志。在鄭振鐸的努力籌措下,《兒童世界》終于在1922年1月7日創(chuàng)刊,每周一期,定價六分。按照商務的慣例,雜志編輯部由鄭振鐸和一名助手組成。

  雖然此前從未有過編輯兒童報刊的經(jīng)歷,但是鄭振鐸還是根據(jù)自己對于兒童的理解,為這份中國最早的兒童文學刊物定下了發(fā)展基調(diào):第一,辦刊宗旨?!耙郧暗膬和逃亲⑷胧降慕逃?;只要把種種的死知識、死教訓裝入他頭腦里,就以為滿足了。……仍舊是被動的,不是自動的,刻板莊嚴的教科書,就是兒童的唯一的讀物。教師教一課,他們就讀一讀。兒童自動的讀物,實在極少。我們出版這個《兒童世界》,宗旨就在于彌補這個缺憾?!钡诙?,具體任務。一是要適宜于兒童本能的興趣與愛好,二是要養(yǎng)成并且指導這種興趣與愛好,三是要喚起兒童已失的興趣與愛好。第三,目標讀者。“本志的程度和初小二、三年級及高小一、二年級的程度相當。”由此推算,主要閱讀人群是9-13歲的小學生。而他撰寫的發(fā)刊詞《〈兒童世界〉宣言》,相繼刊登在上?!稌r事新報·學燈》(1921年12月28日)、北京《晨報副鐫》(1921年12月30日)和上?!秼D女雜志》(1922年1月1日)上,希望獲得當時知識分子與婦女界關注的意圖十分明顯。第四,主要欄目與內(nèi)容。包括插圖、歌譜、詩歌童謠、故事、童話、戲劇、寓言、小說、格言、滑稽畫等。

  正如鄭振鐸自己所坦誠的,“雖然常與兒童接近,但卻不曾詳細地研究過小學教育,也沒有詳細地考察過兒童生活,貿(mào)貿(mào)然來編輯這個雜志,自然是極多缺點”。從《兒童世界》第1卷來看,情況確實不盡如人意。雜志文章幾乎全由鄭振鐸一手包辦,行文上雖盡力模仿兒童口氣,但成人化的色彩依然十分濃厚,讀來十分拗口。而《宣言》中所聲稱的那些欄目,或許是因為稿件不足,在《兒童世界》第1卷里并沒有真正落實。不過從第2卷起,《兒童世界》便大有改觀,不但插畫、歌譜、小說、寓言、兒歌、謎語、笑話、兒童創(chuàng)作等欄目紛紛出現(xiàn),而且文稿方面也不再是鄭振鐸一人唱獨角戲,葉圣陶、趙景深、趙光榮、許地山等文學研究會會員紛紛加入作者隊伍。等到《兒童世界》第3卷出版時,鄭振鐸又對刊物進行了完善:一是改變以前純文學的面貌,加入一些自然科學和手工游戲等材料;二是增加讓兒童自主去“做”的東西,而不僅僅是提供閱讀材料;三是改變以往登載長篇作品過多的狀況,改為多登一些短篇材料,在文字上力求符合兒童閱讀習慣;四是增加圖畫篇幅以及正本雜志的頁數(shù)。除此之外,增加彩色插圖,除了封面外,封面里頁的插圖也改為彩色的;增加篇幅,每期由原來的38頁左右增加到50頁左右;材料多樣化,每期選擇有趣味性的長短篇故事至少3種以上,此外手工、幻術、游戲、詩歌、圖畫、故事、戲劇、小說每期皆有;長篇故事壓縮刊期,至多三四期即可登完;開設《問答》欄目,讀者對于《兒童世界》疑問均由刊物編輯詳細答復;增加《兒童創(chuàng)作》欄目的篇幅,提高錄用作品的報酬。

  在鄭振鐸的努力下,《兒童世界》形成了屬于自己的刊物風格,同時贏得了小讀者的認可與好評。我國著名古文獻學家胡道靜,那時正是《兒童世界》的忠實讀者,他曾專門寫過一首《贊兒童世界》,用稚嫩的言語表達對雜志的喜愛之情:

  聽說:有了《兒童世界》。

  又聽說:《兒童世界》第二年也出了。

  這話,我聽了不少,但是我也未曾見過。

  風來了,把《兒童世界》吹到我家里。

  我仔細看了一遍,說道:

  “很好,很好,謝謝諸位編輯先生!”

  而當時的雜志界也很看好這本新創(chuàng)刊的兒童讀物,紛紛向讀者進行推薦:

  “中國人向來不注意于兒童課外的讀物。到了現(xiàn)在,才有《兒童世界》的出版,可算是第一種的兒童文學雜志了。他的內(nèi)容,在文學一方面,力求其淺近,以便小學生能夠自己閱讀。在材料一方面,又都是含有極濃厚的文學趣味的。這個雜志不是兒童最適宜的讀物,并且也可以供給一般成人,滿足他們的喜讀小說的欲望。”

  正當《兒童世界》一切步入正軌時,其第4卷第13期刊登了兩則《鄭振鐸啟事》,一則是宣布主編鄭振鐸自第5卷第2期起不再負責《兒童世界》,另一則是其翻譯的《巢人》不再在《兒童世界》上連載,改為單行本出版。原來,沈雁冰因故辭去《小說月報》主編一職,商務屬意鄭振鐸接替。1923年1月13日,《兒童世界》正式開始由徐應昶等主編(朱經(jīng)農(nóng)任主任,徐應昶任干事,版權頁上編輯者署“兒童世界社”),鄭振鐸雖還掛名于《兒童世界》編輯人之列,但實際已不負主要責任。在離開《兒童世界》前,鄭振鐸專門做了一期新年特刊,這一期特刊多達218頁,是平時頁數(shù)的4倍。

  《兒童世界》的成功,原因是多方面的。除了得益于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后社會對于兒童的普遍關注外,還與鄭振鐸的編輯活動密不可分。

  一是編輯宗旨正確。鄭振鐸在創(chuàng)辦《兒童世界》之初就強調(diào)該刊總體上是力求滿足兒童的一切需要,但絕不迎合現(xiàn)行社會里各種不利于兒童健康成長的心理和家庭的舊習慣。所以,鄭振鐸對于當時流行于中國社會的純粹“中國故事”的選用是相當謹慎的,尤其是對于那些“非兒童的”“不健全的”,以及“養(yǎng)成兒童劣等嗜好及殘忍的性情”的東西極力排斥。另外,編輯的視野開闊,只要其他國家有適合于中國兒童的作品,鄭振鐸都會盡量找來登載,絕不會因為它們是“外國貨”而排斥不用,例如他把日本著名神話故事《竹取物語》改編為《竹公主》,在《兒童世界》上連載;此外還把美國人杜柏的《巢人》進行改寫,向中國小朋友介紹。此種觀念與做法不僅對《兒童世界》的暢銷起到積極作用,而且為整個中國兒童文學刊物和兒童文學的健康發(fā)展開了一個好頭。

  二是欄目設置得當。在《兒童世界》創(chuàng)刊之初,鄭振鐸所設想的主要欄目與內(nèi)容包括插圖、歌譜、詩歌童謠、故事、童話、戲劇、寓言、小說、格言、滑稽畫等,“其余雜載、通信、征文等隨時加入。”但創(chuàng)刊后,實際上連續(xù)幾期只有插圖、歌譜、故事等幾類欄目與內(nèi)容。不過此后情況逐漸改觀,到第3卷第1期時,欄目有所變化,主要是增加了一些自然科學和手工游戲等材料,“我們覺得現(xiàn)在兒童用書中關于自然科學的材料,仍嫌缺乏,而且也嫌無味,不曾引起兒童的興趣。但‘知識’的涵養(yǎng)與‘趣味’的涵養(yǎng),是同樣的重要的。所以我們應他們的需要,用有趣味的敘述方法來敘述關于這種知識方面的材料”,變化之后的欄目類別包括曲譜、童話、故事、科學、詩歌、小說、手工、游戲、寓言、常識問答、圖書故事、謎語、格言、笑話、通信、諺語圖釋、兒童創(chuàng)作等。這些欄目、題材是兒童最樂于接受的,特別是謎語、笑話。從讀者反饋來看,也是如此。或許正是這段編輯經(jīng)歷,讓鄭振鐸十多年后談到兒童文學問題時,強調(diào)“構成了最重要的兒童讀物的主體的,是許多的神話、傳說、神仙故事、小說等等。這當然要比讀《大學》《中庸》《近思錄》高明些?!?/p>

  三是內(nèi)容質(zhì)量上乘。雜志不僅需要優(yōu)秀欄目,更需要好的內(nèi)容。為了辦好《兒童世界》,鄭振鐸常常邀請一些文學研究會的朋友給《兒童世界》寫稿。例如葉圣陶登載在《兒童世界》上的童話作品,就是應鄭振鐸的約稿而作。日后葉圣陶回憶起自己這段寫作經(jīng)歷時,對于鄭振鐸的“拉稿”印象深刻:

  “我寫童話,當然是受了西方的影響。五四前后,格林、安徒生、王爾德的童話陸續(xù)介紹過來了。我是個小學教員,對這種適宜給兒童閱讀的文學形式當然會注意,于是有了自己來試一試的想頭。還有個促使我試一試的人,就是鄭振鐸先生,他主編《兒童世界》,要我供給稿子。《兒童世界》每個星期出一期,他拉稿拉得勤,我也就寫得勤了。

  這股寫童話的勁頭只持續(xù)了半年多,到第二年六月寫完了那篇《稻草人》為止。為什么停下來了,現(xiàn)在說不出,恐怕當時也未必說得出。會不會因為鄭先生不編《兒童世界》了?有這個可能,要查史料才能肯定?!?/p>

  葉圣陶發(fā)表在《兒童世界》上的那些童話,1923年時在商務印書館結集出版,這便是中國兒童文學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《稻草人》。它不僅在當時中小學生中流傳甚廣,而且改變了當時童話創(chuàng)作“言必稱丹麥”的局面,正如1935年魯迅在《〈表〉譯者的話》中所言:“十來年前,葉紹鈞先生的《稻草人》是給中國的童話開了一條自己創(chuàng)作的路的。”

  四是圖畫精美動人。鄭振鐸曾在《天鵝童話集》的序言中說“童話的書,圖畫是不可省略的。”其實作為兒童文學期刊,圖畫也是不可忽視的?!秲和澜纭访科诙加性S多漂亮的封面畫和插畫,到后面還實現(xiàn)了圖畫的彩印。此外,鄭振鐸在《兒童世界》中還專門開辟了《圖畫故事》欄目,類似于現(xiàn)代的“連環(huán)畫”。這些精美圖畫,多出于許敦谷之手。1921年至1923年,許敦谷供職于商務印書館編譯所,為《兒童世界》繪制了大量封面和插圖作品。他熟悉中西繪畫語言,藝術表現(xiàn)手法多種多樣,所以其插圖往往能夠引起兒童讀者心靈的感動。

  除了上述原因外,還有很重要的一點,就是鄭振鐸在編輯過程中善于與小讀者進行互動。

  翻閱鄭振鐸主編的《兒童世界》,給筆者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征文大賽。雖然他主編《兒童世界》只有一年左右時間,但在這一年中《兒童世界》先后舉辦了三次征文大賽,吸引了近千人(次)參加。第一次征文大賽獲獎者為87人,第二次征文大賽獲獎者達到297人,等到第三次征文大賽時,獲獎者已達413人。由于《兒童世界》規(guī)定參加征文大賽必須有該期雜志的特殊插圖標志,所以獲獎者基本上是該雜志的訂閱者。獲獎人數(shù)的增長幅度也反映了訂閱人數(shù)的增長情況。另外,1922年9月出版的《童話·丈人女婿》一書的重印本封底廣告提到,“《兒童世界》每期印數(shù)都在一萬冊以上”,更可看出《兒童世界》發(fā)展勢頭的迅猛!

  值得一提的是,在這三次征文大賽中,有一位獲獎者的名字曾出現(xiàn)兩次——他在第二次征文大賽中獲得“自由畫”項目第一名,在第三次征文大賽中獲得紀念獎。這人就是梁得所。在《兒童世界》上刊有獲獎者的信息簡介:“梁得所,年十四歲”,這就是那個因為主編《良友》而在中國現(xiàn)代出版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梁得所嗎?如果真的是他,那么《良友》與《兒童世界》又有什么聯(lián)系呢?這個問題將復雜而有趣。

  除了征文大賽之外,鄭振鐸在《兒童世界》開設《通訊》欄目,方便與小讀者進行直接交流?!秲和澜纭窂牡?卷第9期起開始設立《通訊》專欄,選擇有代表性的信件予以回復,從而在編者與讀者之間搭起了一條溝通的橋梁。例如第4卷第1期有一位名叫汪家瑞的小讀者提問:

  本刊第三卷第四期所載《不要傷害他們罷》之故事,內(nèi)容極有趣味。然余讀“這城里為了拒絕國王經(jīng)過”,及“去這城里割居民的鼻子”,此兩句,頗為不明其理。為何欲拒絕國王之經(jīng)過?為何欲割居民之鼻?

  鄭振鐸給予答復:

  城里的人所以要拒絕國王的經(jīng)過,想來是因為國王暴虐,人民怕他,及國王經(jīng)過,費用浩大之故。國王要割居民的鼻子,則理由極明瞭,就是因為怒人民拒絕他經(jīng)過。

  《通訊》欄目不僅幫助讀者解決閱讀中的問題,同時有助于提高編輯辦刊水平。如《兒童世界》第3卷第9期刊登小讀者提建議的來稿:第一,增加新式標點符號;第二,改四號字為五號字,這樣能夠多登些文章。鄭振鐸也在回復中表示將在之后的幾期內(nèi)實行。再如,第3卷第11期有署名桂秉衡的小讀者來信,向鄭振鐸提出三點意見:一是增加投稿者照片一欄,以及加上實際住址,方便與之聯(lián)系;二是增加《通信》一欄;三是要多登游戲,因為游戲是小朋友們最喜愛的東西,要想增加讀者興趣必須多增加游戲。

作者:吳平 向敏
責任編輯:張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