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群越來越密集，空間被擠得越來越狹小，我們常有不知把腳往何處放的感覺，只得把小小的住房向高處發(fā)展。然而，空氣似乎稀薄了，綠色的枝條和葉子顯得更珍貴。還有清脆的鳥鳴，正被各種機器的聲音和爭吵的聲音淹沒。 

　　你看，越來越多的人將樓房的陽臺封閉起來，用鋁合金和玻璃制成漂亮的鳥籠，好像多了些安全感，多了些居住面積，也不為風吹雨淋所攪擾……可是，謹慎的人們啊，當你隔絕了陽臺與外面的世界，自以為把三兩個平方米握在手中的時候，是否意識到已失去了許多許多？——陽光的問候，細雨的滋潤，清風的撫摸，以及落葉那綿綿的依戀。 

　　春到人間草先知，那些希望你干凈的腳去磨蹭的青青芳草，在陽臺外，在籠子外，與你何干？春情濃郁，只是春的一廂情愿，與你何干？ 

　　我要是有一處屬于自己所有的住房，一定不要院墻，多設門窗，四面透亮，窗含西嶺千秋雪，門泊東吳萬里船。知冷知熱，知遠知近，知虛知實，讓人生的事和心靈的事緊挨著……河水的清冽，魚刺的尖利，小船無人渡的寂寞，碰撞下沉的掙扎，都是極自然的事，飽含著日子的意思。 

　　我們正發(fā)現(xiàn)，正感覺到，人群中隱現(xiàn)著不少的別里科夫①，他們難得從包裝得很好的屋子中走出來，渾身罩著無形的套子，貌若內(nèi)向，那樣的吞吞吐吐、言不由衷，躲躲閃閃、身不由已，一片樹葉落下來都怕砸傷了頭。想想這樣活著多憋得慌，多愧對自己短暫而寶貴的生命。是的，生活中有無數(shù)的套子，職業(yè)，信仰，婚姻，家庭，孩子，一件小事，一句話……無不在套住你，叫你擔負起應有的責任，掌握不好分寸，都可能成為你終身的牽累。生命啊，自由是你的最高目的，可自由是多么的不輕巧。 

　　平常稍加留意，我們都會看到這樣一棵樹，它孤立在河邊，主干開裂，支干屈曲向上，根須扎進水中，像個可憐的殘疾人。我們用手去觸摸它身上的疤痕，能隱約感受到它的體溫和脈搏的跳動。它是一個完完全全不設防的生命，身軀全部赤裸，連心臟都暴露在外，一任風刮雷劈，甚至還被人為地折弄，被折弄得形容枯槁——但是，每當春暖花開、冰凍融融時，它便飲足春水，享受春暉，枝條上暴出點點嫩芽，轉(zhuǎn)而綠葉蓬勃，展現(xiàn)出動人的傲然的神姿。鳥兒們飛落到它的肩上，悠然啁啾……后來又有了悅耳的蟬鳴，還有小伙子倚著它等待一場月光下的幽會。 

　　我們的時代不再是一望無際的田園牧歌式，不再是遮頭蓋臉的小農(nóng)經(jīng)濟式，我們的時代正在匯入全人類的進步節(jié)奏，大機器的喧囂和商品的重量擠壓著心靈的空間，侵占著自然的景色。然而，每一個人依然是世界的主宰，每一個人都可以設置、擴大并堅守一方與外界息息相通的空間，開放一生的鮮艷和美景！ 

　?、賱e里科夫，契訶夫小說《套中人》的主人翁 

　　1993．11．26《淮海晚報》 

　　1995年第3期《演講與口才》雜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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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（責任編輯：張禹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