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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麗宏:印象·幻影

發(fā)布時間:2014-12-26  來源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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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它是彩色的。

  為什么,我不喜歡戴帽子?哪怕寒風(fēng)呼嘯,冰天雪地,我也不戴帽子,與其被一頂帽子箍緊腦門,我寧愿讓凜冽的風(fēng)吹亂頭發(fā)。彩色的帽子,形形色色的帽子,如綻開在人海中的花,不安地漂浮,晃動,它們連接著什么樣的枝葉,它們?yōu)楹味_?

  童年時一次帽子店里經(jīng)歷,竟然記了一輩子。

  那時父親還年輕,有時會帶我逛街。一次走進(jìn)一家帽子店,父親在選購帽子,我卻被商店櫥窗里的景象吸引。櫥窗里,大大小小的帽子,戴在一些模特腦袋上。模特的表情清一色,淡漠,呆板,眉眼間浮泛出虛假的微笑。有一個戴著黑色呢帽的腦袋,似乎與眾不同,帽子下是一張怪異的臉,男女莫辨,一大一小兩只不對稱的黑色眼睛,目光有些逼人,嘴唇上翹的嘴微張著,好像要開口說話。我走到哪里,他好像都追著我盯著我。我走到他面前,他以不變的表情凝視我,似在問:喜歡我的帽子嗎?黑色的呢帽,是一團(tuán)烏云,凝固在那張心懷叵測的臉上。假的臉,為什么像真的一樣丑陋?

 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,我竟然在夢中和那個腦袋重逢。我從外面回家,家門卻打不開,身后傳來一聲干咳?;仡^一看,不禁毛骨怵然:帽子店里見過的那個腦袋,就在不遠(yuǎn)處的地下呆著,戴著那頂黑色呢帽,睜著一大一小的眼睛,詭異地朝我微笑。他和我對峙了片刻,突然跳起來,像一只籃球,蹦跳著滾過來。我拼命撞開家門,家里一片漆黑,本來小小的屋子,變得無比幽深。我拼命喊,喉嚨里卻發(fā)不出聲音,拼命跑,腳底卻像注了鉛,沉重得無法邁動一步。而身后,傳來撲通撲通的聲音,是那個腦袋正跳著向我逼近……

  這是個沒有結(jié)局的夢。在那個腦袋追上我之前,我已被驚醒。睜開眼睛,只見父親正站在床前,溫和慈祥地俯視我。

  沉默的泥土,潛藏著童心的秘密。

  我埋下的那粒小小的牽?;ǚN籽,正在泥土下悄悄發(fā)生變化。每天早晨,澆水,然后觀察。沉默的泥土,濕潤的泥土,莊嚴(yán)的泥土,雖然只是在一個紅陶花盆里,在我眼里,這就是田地,就是原野,就是大自然。種籽發(fā)芽,如蝴蝶咬破繭蛹,也像小鳥啄破蛋殼,兩瓣晶瑩透明的幼芽從泥土的縫隙里鉆出來,迎風(fēng)顫動,像兩只搖動的小手,也像一對翅膀,招展欲飛。我分明聽見了細(xì)嫩而驚喜的歡呼,猶如新生嬰兒在快樂啼哭。那孕育哺養(yǎng)拱托了它們的泥土,就是溫暖的母腹。

  幼苗天天有變化。兩瓣嫩葉長大的同時,又有新的幼芽在它們之間誕生,先是芝麻大一點,一兩天后就長成綠色的手掌和翅膀。有時,我甚至可以看見那些柔軟的細(xì)莖迎風(fēng)而長,不斷向上攀升。它們向往天空。我為它們搭起支架,用一根細(xì)細(xì)的棉紗繩,連接花盆和天棚。這根紗繩,成為階梯,和枝葉藤蔓合而為一,纏繞著升向天空。一粒小小的種籽,竟然萌生繁衍成一片綠蔭……

  如果種籽的夢想是天空,那么,目標(biāo)很遙遠(yuǎn)。它們開過花,像一支支粉紅色的喇叭,對著天空開放?;ㄩ_時,那些小喇叭在風(fēng)中搖曳,吹奏著無聲的音樂。我聽見過它們的音樂,那是生靈的歡悅,也是因遺憾而生的哀嘆。

  凄美的是秋風(fēng)中的衰亡。綠葉萎黃了,干枯了,一片片被風(fēng)打落,在空中飄旋如蝴蝶。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這衰落。

  我發(fā)現(xiàn)了它們傳種接代的秘密。在花朵脫落的地方,結(jié)出小小的果實,果實由豐潤而干癟,最后枯黃。這是它們的籽囊。一個有陽光的中午,我聽見“啪”的一聲,極輕微的聲音,是籽囊在陽光下爆裂,黑色的種籽,無聲地散落在泥土里……

作者:     責(zé)任編輯:張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