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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鳳蓮:一座城與一座橋的情結

發(fā)布時間:2016-07-11  來源:民進廣州市文藝總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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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時間的圍剿下,廣州城變得越來越大了,海珠橋真的越來越老了,它的外表不那么光鮮了,它的使用率也在下降,可廣州人還是記得它,它的名字像胎記一樣戳在記憶里,走不走近都會想起、都會記得。

  每一座城市都對應著一種情緒,羅馬假日的浪漫,西雅圖不眠夜的真誠……那么,廣州呢?對應的就是一種平實的溫暖,一種為居民生活便捷提供的實惠,恰如廣州城與海珠橋的關系,平淡中的溫馨,樸素中的維系,與時日一同生成的印記,無論歲月流變如何無常,城市擴張如何覆蓋,都始終讓人揮之不去,無法忘懷。

  作為一條時間的軸線,也是這座城市標識分明的輪廓,從越秀山的鎮(zhèn)海樓延伸,穿越中山紀念堂、市府大樓,沿著當年因解放大軍進城而被易名的解放路往前,就是那座名聞遐邇的解放紀念碑,以及后來唯一的落座城中的海珠廣場,江上橫臥迎對的,便是銅梁架構的海珠橋,幾近百年的廣州形象就這么被勾勒出來了。

  這一副廣州留給幾代人的城市面孔,也是幾代人的廣州記憶,離不開珠江,離不開海珠橋,離不開一江一橋所網(wǎng)絡所關聯(lián)的世相人生、時光更迭。珠江與海珠橋的關系,海珠橋與廣州城的關系,就是這座城市最有特色與魅力的標志與景觀了。

  一條海珠橋,把那時的河北與河南,把兩種不同的城市發(fā)展節(jié)奏,把兩個不同功能概念的區(qū)域連接了起來。從其時的南北通道解放路開始,解放路與珠江,珠江與海珠橋,廣州就開始暢通無阻了。河北的繁華熱鬧,河北的人流交通,河北的夢想與明天,就源源不斷地蔓延到河南,向著更廣大的郊野鄉(xiāng)間挺進。

  從此,廣州城一江之南的一個新型的工業(yè)區(qū),與河北這個古老的居住區(qū)就有了兩副不同的妝容,有了兩種不同的身影。

  過日子的河北有著種種城里的熱鬧,街巷縱橫人煙稠密,充斥著城里消費過日的各種營生,而用來上班的河南,是一副新興工業(yè)城市的面孔,廠區(qū)林立,煙囪沖天,工業(yè)化的潮汐沖涮著河南的每寸土地,這里是工業(yè)的重鎮(zhèn),是廣州能挺起胸膛大步跨越時代的脊梁。那時,海珠橋見證著一切。每天每天,天蒙蒙亮,成千上萬的人從河北的各個角落涌出來,成千上萬的人穿越海珠橋過江,還有不少的人在長堤的幾個碼頭搭渡輪過海,車輪滾滾人流滾滾,海珠橋與珠江,承載著工業(yè)化進程的廣州城夢想。

  這種夢想在閑時暇日,有了另一種舒展放松的演繹,海珠橋與海珠廣場,是這座老城漫步消遣與嬉戲游玩的好去處,或坐或躺在稀罕的草地上,看珠水橋影,嘆涼風閑趣,數(shù)星星睇月亮,尤其在夏日的夜晚,這里是城中最浪漫最愜意的風水寶地了。同時,這周邊亦是城里人親水戲水的所在,海皮即沿江路一帶,濱江路、沙面附近的埠頭,都是城里人汛期玩水、率性游泳的首選,標志就是以海珠橋東西為界,離開這一地界,珠江就不那么溫馴可親了。而廣州最有名最受市民追捧的泳場,海角紅樓與珠江泳場,恰好一在河南一在河北的西北角,跟海珠橋遙遙相對,到河北或者過河南,都得以橋為渡,似乎美好的余興都是在過橋時揮發(fā)的。

  隨著河南的迅速發(fā)展,很多單位的宿舍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,很多上班一族從老城區(qū)搬到了河南的新居,于是海珠橋又成了逢年過節(jié)走親訪友的必經之途。假日里的橋面放松怡人,車輛本來不多,很多人邊走邊看一橋兩岸的風景,手里要么提著禮物,要么拿著從任一座寺廟祈福而來的風車,有人坐在自行車后架上兜風,路人衣著光鮮,橋上人來人往的便充滿了喜慶。

  就是因為海珠橋在那,河北與河南的互動往來變得越發(fā)頻密,甚至給很多人的成長留下了印記。河南的業(yè)余大學與河北舊交易會的電視大學是很多人工余充電學習的好去處,那時大學還沒擴招,而最有名堂的中山大學是幾近讓人神往的殿堂,附近的海員學校榮譽軍人學校等等,使河南那一帶不再荒蕪。很多人下班之后跨江過海的經歷,就是讀書改變命運的勵志過程。

  改革開放初勁吹的港澳風,通過廣州這扇南風窗向內地輸送,最大的變化當數(shù)人的精神面貌和外觀的裝扮,服飾的改觀靚麗,帶動了布匹批發(fā)市場的興旺。誰也沒想到,赫赫有名的中山大學,竟然迎對著一個應運而生的全國有名的布匹批發(fā)市場。時勢為海珠橋的兩端帶動了兩處奇特的旺地,匯聚在河南中大一帶的是布匹批發(fā)市場,匯聚在河北黃沙一帶的則是海鮮批發(fā)市場,一為體面一為口福,廣州的市井化市場化蔚為壯觀。隨著江南大道成了類似西關大笪地一樣的服飾集散地,成了婚紗一條路,其時珠江上建起了很多橋,可人們還是得為打扮為過日子的小登科而過海珠橋。

  在時間的圍剿下,廣州城變得越來越大了,海珠橋真的越來越老了,它的外表不那么光鮮了,它的使用率也在下降,可廣州人還是記得它,它的名字像胎記一樣戳在記憶里,走不走近都會想起、都會記得。

  城市的變遷讓記憶的大觀園日漸凋零,而情感的紐帶卻在時間的去來中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纏結,不知不覺就成為一種群體意識,海珠橋的一頭關聯(lián)著那時的廣州,另一頭牽動的是那時的自己,這種情緒被又一代人傳遞下去。所以,海珠橋作為幾代人的印象,集結了將近半個多世紀的記憶,是那么的牢固,又是那么的恍惚,牢固是因為城市的面孔幾近母親的面孔,童少年清爽的心圖上重重地烙刻上的印記?;秀笔敲鎸κ朗聼o常的變遷,一切都被沖刷得稀薄模糊了,面對無能為力的脆弱,此時的記憶尤為尖銳。所以,我們要把一座城與一座橋的情結,托付給下一代人的時間與記憶。

  沒想過廣州沒有這座橋會怎樣,它跟很多普通人的生存一樣,都是必須存在的,才能證明每個人所經歷過的某些過去沒有消失,它跟我們的日子一樣,都是必須惦記的,才能表白某個時段的一些記憶還能保鮮、還有感覺。所以,對于海珠橋,不同的人的同一種感情都會同時到訪同時迸發(fā)。

  海珠橋還在廣州,還在珠江上,這一切的一切,讓此時的心里有點亂亂的,有點要哭還能忍住咽回去,然后嘆口氣的感覺,因為存在,我們彼此記得,我們沒有忘懷,永遠都在的溫熱,永遠都在的回望,就是最好的額外添加的安慰。

  海珠橋的再次翻新峻工,八十好幾高齡的老母親從家中所訂的六份報紙中,分別抽出有海珠橋照片的那一張,折疊起來,撫摸著,花白頭發(fā)下笑魘如花,“我也想去看看海珠橋。” 我拍拍她的手,點著頭應和著,是的,我們都想去看看這位老朋友,他一直守在那里,在歲月紛紜的這一頭,到世事變遷的那一頭,他都一直在那,與滔滔江水作伴,隨珠江向我們行注目禮,一心一意地守在那里,和時間在一起,不僅是這座城市的朋友,亦是我們或老或少心底下的一個老朋友,忠誠而又親切地陪伴著屬于我們的時光、屬于廣州的記憶。

  注:此文原載:《廣州華聲》總第113期 2014年第一期

作者:梁鳳蓮     責任編輯:張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