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年葉圣陶在北京家中 資料圖片

　　聽爸爸說，爺爺自幼喜愛種植花草，這在爺爺1931年寫的散文《牽牛花》中可以得到印證。爺爺硬是在當(dāng)時上海那個沒有寸土的、鉛色的水門汀地（水泥地）的天井里，為自己營造了一片綠色的天地。文中寫道：“手種牽?；ǎ舆B有三四年了。水門汀地沒法下種，種在十來個瓦盆里……瓦盆排列在墻腳，從墻頭垂十條麻線，每兩條距離七八寸，讓牽牛的藤蔓纏繞上去……這就將有一垛完全是葉和花的墻?！边@就是一生熱愛自然、熱愛花草的爺爺，即使是在荒漠中，也要開辟出一片充滿生機和希望的綠。

　　1949年，爺爺來到北京，我跟著爸爸媽媽從上海來到北京和爺爺相聚。爺爺在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方方正正的院子里，對稱地種了兩棵海棠，一棵丁香，一棵黑棗。他終于又可以和花草親近，聽秋蟲鳴唱了。

　　在我的印象里，住進北京東四八條以后，從初春到深秋，院子里就沒有斷過花?；ǖ钠贩N不少，但種得最多的，時間最長久的要數(shù)牽牛花了。有幾枝是盆栽的，更多的是種在花池里。牽?；ㄌＲ?，我從來就沒有特別留意過它。只是到花開的時候，一定會采兩朵拿在手里玩，薄薄的喇叭形花冠很容易破碎，破碎了就再采一朵，從不在意。我最開心的是在上午10點過后，花謝了，喇叭口緊緊地收在了一起。從花托上拽下花來，把花底下的小口放進嘴里，輕輕地吸一下，就會有一點點甜甜的水流到嘴里，然后再對著小口吹口氣，只為聽牽?；潜”〉谋谄屏褧r發(fā)出的“噗”的一聲。

　　我不留意牽?；ǎ瑓s常?？匆姞敔斣跔颗；ㄇ榜v足，從牽牛花發(fā)芽長葉開始，一直到它攀藤開花，幾乎天天如此，年年如此。爺爺在看什么呢？小時候的我當(dāng)然不會明白，如今看爺爺?shù)哪瞧稜颗；ā罚嗌倏梢远靡稽c兒。爺爺在文中寫道：“但興趣并不專在看花，種了這種小東西，庭中就成為系人心情所在，早上才起，工畢回來，不覺總要在那里小立一會兒。”“在這樣小立靜觀的當(dāng)兒，卻默契了‘生命力’了?！薄皾u漸地，渾忘意想，復(fù)何言說，只呆對著一墻綠葉。”原來爺爺是這樣種花和賞花的。爺爺種花原不是為了寫文，可是沒有這樣細心地觀察，用心地體會，也就不會有這篇《牽?；ā妨耍≈皇菭敔?shù)倪@篇題為《牽?；ā返纳⑽模珱]有寫到牽?；ㄩ_。文章的結(jié)尾只一句：“即使沒有花，興趣未嘗短少；何況他日花開，將比往年盛大呢?！闭f花不寫花，是爺爺在交稿子的時候牽?；ㄟ€沒有開呢，還是他故意在吊讀者的胃口呢？我猜不透。讀了爺爺那段關(guān)于看花的描寫，我仿佛又看到了他在院子里獨自于花前徘徊的樣子。

　　爺爺從心里喜歡花，看什么花都是這樣細心，這樣用心。大家知道爺爺喜歡牽?；ǎ部吹胶玫钠贩N，就會想辦法幫他搞到種子，一時間東四八條的牽?；ň共幌缕甙朔N，顏色有白的、淺粉的、粉紅的、紫紅的、紫的、淺藍的、深藍的；開的花小如小盅口，大如大碗口；有的花鑲著一條細細的白邊，有的花純一色；有的花全部張開來，緊繃繃的，有的花就是開得最大的時候也有褶皺，就像是復(fù)瓣的。我最喜歡的是有大碗口大，開得最大的時候也有褶皺的這種牽?；āＫ幕ㄊ堑凵?，薄得像紗，摘下一朵，拿著花柄倒過來輕輕地旋轉(zhuǎn)一下，你會覺得那就是舞者的裙，真的好看極了。

　　七八月間，晨起，幾十朵大小不同色彩繽紛的牽牛花開了，向著主人盡顯它們的妖艷和嬌美，就是再不關(guān)心花草的人，走到這里，也禁不住要停下腳步流連片刻，享受這勃勃的朝氣和天成的美麗。這該是爺爺這個種花人最為欣喜的時刻之一吧。

　　（作者：葉小沫，系葉圣陶之孫女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