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敘倫:我在六十歲以前(五)
王老師的大哥哥叫王會日,后改名一個煥字,別字輔丞,是一個前清的工部郎中。他和他的大哥哥都和大刀王五有交情。王五是著名的鏢師,北道兒上綠林中人奉他做領(lǐng)袖的,由此可見他們弟兄的氣概了。我十一歲的時候,正是他們死了母親,我渡錢塘江去悼喪。那時正是前清光緒二十一年(甲午后一年),他們在家里吃飯,桌上都鋪了白布,也可見他們“維新”得早了:那位輔丞先生和一個滿洲人壽山有交情,壽山很貧,王先生常常照應他。壽山做了黑龍江將軍,就把王先生“奏調(diào)”同去(奏調(diào)是向皇帝說明被批準的),一切都托付王先生替他辦。不想庚子義和團的事變,壽山也要盡除黑龍江的中外教士和外國商人,王先生和他大爭一番,竟被他殺死。
王老師由舉人揀選知縣(俗叫大挑知縣),分發(fā)河南,他雖則做了兩任官,但是不會弄錢,卻會用錢,結(jié)果,虧空了官款,被袁世凱下令查抄家產(chǎn)??墒?,他那時已無產(chǎn)可抄,躲避在上海,身邊算有一件青銅器,倒是被金石家“著錄”過的,但也不過值得八百上千吧,其余有點書畫,如他的老鄉(xiāng)趙之謙的手筆一類,后來由我介紹一位朋友辛亥革命時候攻打南京的炮兵統(tǒng)領(lǐng)徐朔(徐紹幀部下)給他代為銷售度日。不久他死了,我也窘得不能幫助,還是請徐朔幫助他的后事。
在我要離開北京的時候,去和章先生商議倒袁的事,章先生囑我找張春先生商量。當我最后和他分別的時候,我很為難過,一則我好象是他的護衛(wèi),我離開了他,不曉得以后他又怎樣;二則他向來送客不出客廳的,這時,他不知不覺下了臺階,看他是不愿意我走開,但是我怕特務(wù)們的注意,不得不低了頭快快地離開了他。所以我為他做了一首《高陽臺》詞:
燭影搖紅,簾波卷翠,小庭斜掩黃昏。獨竹雕闌,記曾私語銷魂。楊花愛撲桃花面,盡霏霏不管人嗅。更蛾眉暗上窗紗,只是窺人。
從前不解生愁處,任灞橋初別,略損啼痕,爭道如今,離思亂似春云。銀箋欲寄如何寄?縱回文寫盡傷春,親人遙又過天涯,斷了鴻鱗。
這是我回南后一年(五年)春天寫的,那時沒有得到他的消息。可是隔了一個多月,他的信來了,他發(fā)信的日子,有郵政局的鋼印,是洪憲元年五月三日,我收信的時候,郵政局鋼印上沒有洪憲元年,仍就是中華民國五年了。這個信封我認為很可寶貴,已送給浙江圖書館或博物館了,抗戰(zhàn)后卻不曉得還在?